騎著馬兒從大隊部出來,周亞麗心里很是好奇,“我們學校的教授說過,投資人最難得的,就是要能抑制住心里的**。
你之前也說過好幾次,現在國內是供方市場,幾乎所有東西都要票證,如果能生產出不需要票證的東西,就根本不愁賣。
那么,你是怎么能抑制住賺錢**的呢?”
陳凡騎在小母馬背上,身體隨著馬兒前進、有節奏地搖晃,聽到她的問題,轉頭看了她一眼,笑道,“簡單,因為盧家灣的產業,跟我沒多大關系啊。”
看著表情呆滯的周亞麗,他哈哈笑道,“這就跟操盤手從不用自己的錢炒股一樣,反正他拿的是傭金,別人的錢賺得多,他賺得也多,別人的錢虧沒了,也不耽誤他拿手續費,所以才能做到相對客觀。
你再看看我們自己,都投了多少產業了?最早的出版業,然后是研發路由器和代理交換機、從而進入的通信業,后來做中文電腦進入的計算機行業、以及游戲行業。
然后又請了舅媽來做CEO,要在整合出版業的基礎上,再增加傳媒業。
這些還只是在美國的,國內的呢?
深圳那邊已經有了服裝、鞋子、箱包、電視機、造紙、印刷、物流……,”
他說著轉頭看向周亞麗,笑道,“是不是聽著就很亂?”
周亞麗一聽這話,頓時感覺腦子里都成了一片漿糊,“不是,你明知道無序投資的風險,為什么還要這么做?”
陳凡咂咂嘴,臉上的笑容變淡了一些,正色說道,“因為我知道,接下來的十年,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。無論做任何行業,只要做成規模化的大廠,就有希望成就一家跨國集團公司。
換句話說,……”
他忽然松開韁繩,張開雙臂,輕聲笑道,“未來的十年,內地遍地是黃金,白撿的錢,我為什么不要?”
聽了他的解釋,周亞麗還是滿臉古怪,過了好幾秒,她搖了搖頭,“可是,你又不建議盧家灣這么做?”
陳凡哼哼兩聲,重新抓緊韁繩,輕輕抖了抖,小母馬立刻撒開蹄子,很快便跑出五隊的范圍。
等周亞麗跟上,他才輕聲說道,“盧家灣能跟我們比嗎?我們投深圳工業園,你馬上就能從美國拉來一個成熟的管理團隊,盧家灣靠什么?
就靠那些連文件都看不明白的、最多也就初小、高小學歷的生產隊社員?
我們手上握著的是美元,整個國內、國際都是我們的采購場,盧家灣靠著老舅的公司、勉強賺了點外匯,都拿去采購原材料,機器不買啦、日子不過啦?
不用美元,誰會將大批量原材料賣給他們?他們只能靠自己、靠附近的其他生產隊去給他們提供。
我們得到內地的特許,凡是工業園區內生產的產品,就不需要經過進出口公司、有直接出口權。
我們還有在內地自主發展銷售渠道的權利。
盧家灣呢?他們現在的市場有一多半是靠我的關系發展出來的,讓他們自己去跑,誰有本事開拓、并維護好市場?
你是不知道,現在國內雖然是供方市場,可各種陷阱詭計也不少,真要碰上個大坑,你怎么解決?”
周亞麗眼里滿是驚訝,“啊?不都是國企單位嗎,怎么還有大坑呢?”
單位都是公家的,那坑來坑去,不也還是坑公家嗎?
陳凡嘿嘿一笑,瞟了她一眼,“誰告訴你國企就沒有大坑?最簡單一個,讓你先發貨,貨款卻壓著不給,硬生生拖你三年,你能怎么辦?”
別看這年頭都是公對公,可里面的門道卻也不少。
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:采購。
眾所周知,采購分為計劃內和計劃外,那么請問,是計劃內采購簡單,還是計劃外采購簡單呢?
可能很多人會認為,計劃內的只需要對接一下就行了,那有什么困難的?
而計劃外卻需要到處去找物資,肯定是困難重重。
咳咳,其實現實剛好相反。
計劃外的采購幾乎沒什么困難,原因也很簡單,計劃外采購員幾乎都是有門路的,他們直接走門路就完了,沒門路的你也干不了這一行。
而計劃內的采購,就特別考驗采購員的能力。
不是說你一個任務單下過來,我就必須要給你東西。
當然,原則上必須要給,可是客觀上有困難啊!
所有人都知道物資短缺,那么我現在就物資短缺,拖你十天半個月行不行?
不行?
反正我辦不了,誰能辦你去找誰。
誰還不是端的鐵飯碗,我按章辦事,又沒犯錯誤,誰能把我怎么著?
這時候就要考驗采購員的“能力”了,不管是喝酒也好、還是死纏爛打也好,又或者想到了其他辦法,反正終于落實了物資。
行,物資有著落了,你怎么拉回去?
首先你要找調度、然后你要落實車皮、其三你還要搞定裝卸隊、司機,……就這么一路闖關,直到所有物資入庫,你的任務才完成“一半”。
這次的物資到位了,你不得感謝一下這一路關卡的負責人?
要不然,下次的貨呢,你還要不要了?
這還只是一個采購,銷售那邊的坑也不少,最典型的就是回款。
國企也是有經營指標的,而且還有上繳利潤的任務,并不是隨隨便便應付一下,混吃等死就行了,最基本的,貨款回不來,你拿什么去上繳利潤、給員工發福利?
不敢卡上游正經國企單位的,還不敢卡一個集體企業?
陳凡隨隨便便舉了幾個例子,聽得周亞麗是兩眼發懵,“都、都不按合同辦事的嗎?”
看到她的樣子,陳凡嘿嘿笑道,“我現在忽然明白,老舅為什么會允許你經常回國,而且負責國內的生意。”
他騎在馬上搖搖晃晃,咧著嘴說道,“你以為美國從一開始就是現在這個樣子?別太天真吶小盆友,當年老美商場上的齷齪事只多不少,而且外面還有黑幫的影響,相比之下,國內的這些門門道道,只要摸清楚、搞熟悉,其實還是很好應對滴。
我估計啊,老舅就是讓你在這邊多看看、多學學,不多踩幾個坑,怎么能成長為商業大亨呢。”
周亞麗晃了晃腦袋,“你這說的我就接受不了,真讓我碰上,估計要腦袋爆炸。”
她搖了搖頭,轉頭看向陳凡,“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?以后我們的公司,就真的什么都做?”
陳凡立刻搖頭,“當然不是。”
頓了一下,他笑著說道,“未來十年呢,我定義為‘野蠻生長期’,在這個期間內,可以搞多元化經營,什么賺錢就做什么。
當然,也要有選擇性地控制產業數量和規模,不是真的無序發展。
十年以后,按照我的想法,會將所有產業分為三層。”
周亞麗眼珠微轉,“哪三層?”
陳凡伸出手指,“最外層,是直接推動企業上市,比如服裝、鞋包、家電這些,對技術要求不是特別高的。
雖然各行各業都有對技術的深層次要求,可是根據行業的不同,對技術的依賴程度也不同。
那種對技術依賴低的行業,就可以逐步放手,推動上市也好、直接交易也行,總之會逐步邊緣化。”
周亞麗微微點頭,“那第二層呢?”
陳凡又伸出一根手指,“第二層是主業經營層,在我的設想中,技術含量比較高、利潤率高、以及社會影響力大的行業,會是未來公司的主營業務。
說白了,占據這一層次的公司,就是萬木春集團的計算機、通信、電子游戲,以及千帆公司的出版和傳媒。”
周亞麗眉頭微皺,想了想說道,“如果這樣的話,那我就要安排一下,把你說的邊緣產業提前剝離出去,最起碼也要另外取名,不能跟千帆和萬木春公司混淆在一起。”
陳凡輕輕點頭,“應該的。”
頓了一下,他又說道,“對于這一層次的公司,我的想法是只開放少部分股份,給必須拉攏、或者推辭不掉的戰略投資者,以便形成利益共同體。但必須要保證我們的絕對控股權。”
周亞麗立刻問道,“那對高管的期權獎勵呢?也不對他們開放?”
早在1952年,輝瑞公司就首次推出股票期權計劃,允許高管以業績換取低價購股權。這被視為現代股權激勵的雛形。
到了7、80年代,許多大公司,尤其是科技類企業,都爭相將股票期權作為標準薪酬包,用來吸引頂尖人才。
所以如果沒有針對高管的股權激勵計劃,那么在管理層方面,可能很難吸引到有力的人才。
陳凡笑了笑,說道,“很簡單,到時候會給主營公司的高管們兩種選擇,一個是干股分紅,另一個是可以將其在公司的期權,與邊緣化的上市公司進行股權置換,方便他們變現。”
周亞麗眉頭輕挑,“那沒問題了。”
隨后問道,“我很好奇,在你心里,最核心的業務是什么?”
陳凡豎起第三根手指,正色說道,“技術。專注于技術研發與創新的實驗室,才是必須由我們自己掌握、決不允許外人插手的絕對核心。”
周亞麗眉頭緊皺,“實驗室?我的天,你知不知道做實驗室需要什么?”
陳凡聳聳肩,笑道,“當然知道,天價的初始資金、源源不斷的研發資金投入,以及源源不斷的研發人才。”
他轉頭看著周亞麗,說道,“我又沒說現在就要開始做,用十年時間,賺取一大筆錢,并培育出一批可以上市的公司,用這些錢,還不能做啟動資金嗎?
至于人才,我們可以面向全世界最優秀的大學招聘,對于真正的研發人才,吸引他們的從來就不是高薪,而是感興趣的課題和最先進的設備。
而在計算機和通信方面,永遠不缺最前沿的尖端課題。
用最好的設備、一流的薪資、最前沿的課題,還怕吸引不到優秀的科研人才?”
聽到這里,周亞麗才恍然大悟,“我明白了,你是要用‘黃金十年’來賺取足夠啟動實驗室的資金,用萬木春公司的項目完成初期的技術積累,等到十年之后,再厚積薄發,正式建立世界一流的實驗室?
其實前面的努力,都是為了最后的實驗室在做準備!”
兩匹馬并肩而行,兩人自然離得也很近。
陳凡伸手便拍拍她的肩膀,哈哈笑道,“小同志,很有悟性嘛。”
周亞麗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,“叫誰小同志呢。”
陳凡笑道,“不過,你只猜到了一半。不如再猜一猜,另一半是什么?”
“另一半?”
周亞麗兩條眉毛絞在一起,“另一半有什么?”
陳凡滿臉微笑地看著她,“千帆公司做的是出版業和傳媒,跟實驗室有什么關系?”
周亞麗不解地看著他,“對啊,跟實驗室有什么關系?”
陳凡再次拍拍她的肩膀,“還是不太成熟。我問你一個問題,你見過只挨罵、卻沒能力還手的大公司嗎?”
一聽這話,周亞麗瞬間醒悟過來,“是社會影響力和話語權。”
陳凡點點頭,“然也。要做一流的實驗室,要么你有一個別人惹不起的背景,要么你自己的手里要有刀,否則的話,一旦做出什么讓人眼紅的成績,那就只能把自己變成案板上的肉。
我們沒有別人不敢惹的背景,那就只能打造一把屬于自己的刀。雖然這把刀握在手里也不一定可以自保,但最起碼不至于沒有還手之力。
只要手里有籌碼,就有談判、甚至拒絕的余地。”
聽到這話,周亞麗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,“所以,在千帆公司成長起來之前,這個實驗室也不能辦?”
見陳凡點頭微笑不語,她晃了晃腦袋,嘆道,“你想的可真夠遠的。”
隨即又問道,“原來你的計劃這么長遠,難怪老爸總夸你的戰略眼光不一般。可是老弟,之前你為什么不跟我說呢?”
陳凡咂咂嘴,依然沒說話。
我能說這些是我剛想到的么?
得隴望蜀,連隴都沒得到,望蜀有什么用?
只有當條件都具備了,才能從全局的角度出發,做出最合理的長遠規劃。
剛才那些,也確實都是他在幫盧家灣做規劃的時候,臨時想到的。
眼看著馬上就要到家,周亞麗忽然一聲驚呼,“哎呀老弟,你準備禮物了沒有?”
陳凡轉頭看著她,不解地問道,“什么禮物?”
周亞麗神秘兮兮地說道,“情人節禮物啊,今天是2月14日情人節,不給你的小嬌妻送一份驚喜么?”
陳凡眨眨眼,雖然咱平時都記陽歷,可過了臘月20,基本上都只記陰歷,誰還記得今天是2月14號?
再說了,這年頭國內誰過情人節啊?
他當即理直氣壯地說道,“咱是中國人,不過洋節。”
然后一抖韁繩,“回家。”